音乐剧《爱情神话》概念与叙事之间的拓展与承载

　　作者：轩然

　　介于概念与叙事结构之间的《爱情神话》，是当下华语音乐剧的一次大胆尝试，也是音乐剧人创作思维的一次跨越。这样的拓展会使音乐剧的形式更具容量，可以承载更多现实题材，焕发更具有表现力的表演形态

　　音乐剧《爱情神话》演出现场

　　沪语音乐剧《爱情神话》改编自同名电影，去年10月在上海文化广场首演，获得佳评。经一年的精细打磨后，今年亮相第23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剧中更纯正的沪语发音、更丰富的现场表现力，展现出摩登上海的精致与洋气，给观众以爆笑与感动的惊喜体验。故事从离异的上海爷叔老白对同样离异的李小姐的倾慕之情说起，借一个中年人的视角，带观众去领会上海市井生活中别具风格的生活姿态。

　　“概念音乐剧”是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音乐剧创作新思路。有别于传统叙事音乐剧，概念音乐剧打破用音乐讲故事的创作范式，转向以音乐的表现形态来呈现概念或观念。由此，音乐剧中的戏剧元素不仅是叙事，还可通过建构场景与场景中所发生的行为（现象），揭示现象背后的社会观念。“概念”一词是对现象的一种抽象概括，而概念音乐剧也符合现象学的逻辑，着重于行为过程和现象本身，弱化行为发生的前因与后果。史上首部概念音乐剧《伙伴们》就把场景设置在单身青年鲍比的生日派对上，碎片化的场景切换间，鲍比与五对已婚朋友分别对话，展现出他们各自对婚姻的主观看法。而这些不同的对话组合，又碰撞出各种社会婚姻观念。

　　《爱情神话》的创作结构介于叙事音乐剧与概念音乐剧之间。老白对李小姐的追求、老白在好兄弟老乌怂恿下决定办音乐会的情节设置，既是构建叙事线，也推动老白去往不同的场景，与不同的人产生关于爱情、生活与梦想的对话。来自不同的人的人生见解，如“失去也是一种拥有”“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孤单也是一种自由”等，就从中表露出来。

　　对话，是戏剧中最根本的表现方式，但在音乐剧中常常与音乐相疏离。音乐的抒情性更善于表达人内心的感受，诗意的词句也会把一些质朴的心里话变得具有文学性。该剧中音乐创作的一大亮点是，充满了对话式音乐表达。老白与小鞋匠在对话中唱着各自对高跟鞋的不同看法，李小姐与母亲在争执中唱着两代人不同的生活观念。音乐在其中的作用，不只是抒发人的内在感受，而是对说出口的话的一种情绪渲染，让直白浅显的话变得铿锵、更具说服力。

　　第一幕结尾，老白身边的三位女性格洛瑞亚、李小姐与蓓蓓，从相互间阴阳怪气的调侃式对话，到关于“什么样的女性才是完整的”话题争辩，每个人都在歌调中为自己的言辞增加说服力。这时的音乐更像云雾，缭绕在酒局上空，让旁观者都置身在真情与假意之间，既有共情，还有被说动、信以为真的冲动。直白与戏谑的词句引发满堂的笑声，还会激起观众了解话外之意的兴趣。于是，每个人物背后的人生观就在音乐与词句的云雾中被发掘。

　　每一场对话里都有戏剧性的辩驳，而说话的人自己也充满着矛盾。就像老白的前妻蓓蓓，会指责别人犯错，又在一个人的探戈中想要释怀自己曾犯过的错。老白、李小姐等都处在中年危机之中，同时他们的面前还有梦想，还有机遇。老白还有机会成为艺术家，李小姐还有机会带着女儿走出拥挤的弄堂，但他们都在用更谨慎的方式处理机遇。人到中年，过往的经历既沉淀出宝贵的知识与财富，也教会他们要面对现实。年轻人尚有海阔天空，而中年人常常在跋涉与静待间踌躇。李小姐独自唱的《自画像》就夹杂着中年人的此类感悟。梦想要有，但也要面对现实。先背起沉甸甸的过去，再看未来吧。

　　但老白又给出了另一条面对中年困境的出路。他在安福路被年轻人视为老套，跟不上潮流；在老弄堂被老人认作修灯师傅；在李小姐女儿眼中是会犒劳她的老好人；被小鞋匠吐槽为不懂女人的傻男人……不同的观念都在老白身上发挥着作用，他有时不愿改变，有时也在辩驳，却又被周围世界夹带着去面对改变。于是，中年老白开启了体内的应变能力，在各种观点的裹挟中自我调节与平衡。就像《下坡路》中所表达的，人生总要面对上坡路和下坡路，不要用成见去看待每一条路。当我们冲向下坡路的时候，就会有快活的乐趣。

　　介于概念与叙事结构之间的《爱情神话》，是当下华语音乐剧的一次大胆尝试，也是音乐剧人创作思维的一次跨越。这样的拓展会使音乐剧的形式更具容量，可以承载更多现实题材，焕发更具有表现力的表演形态。而作为沪语音乐剧，该剧的演唱与对白中大量的沪语与沪普，也在复刻这座城市的迷人气息。这里的海纳百川，不只是接纳了各地来的人，更是各种文化与观念的对话，在应变与平衡中有容乃大。在我们身边川流不息的人潮里，每个人都会有一己私见，私见经过沉淀也会转为成见。而概念音乐剧总是在表现现象与观念的同时，让我们在各种成见与私见中找到自己前行的意义。《爱情神话》则通过老乌这一角色引出神话的概念，在他的故事中放大了人生中编织梦想的价值。所以，这部作品不只是讨论爱情，也在讨论人的存在。人，存在于过去与未来之间，存在于私见与成见之间，也可以存在于那个由自己编织的缥缈却鲜活的神话世界里。“侬就是则缺西”，是整部作品中最让我动容的一句上海话，它带着滑稽噱头和神话意味，把人物身上一种面对困境，仍要笑着应对、坚毅向前的信念表达了出来。在川流不息中，找到一股涌动的精气神。（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