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彦
■《对手》真正的好,在于剧本让观众看到了传统谍战类型与生活流的拼图叠加后生成了更丰富的文本,暗流汹涌就藏于升斗小民的一地鸡毛事;也在于演员精准拿捏了大是大非大事件的基底上小人物的烟火气、平凡人的平常心,虚无缥缈的执念与关乎柴米油盐的欲望之间,诚实地面对终究是桩内心煎熬的事。
《对手》在爱奇艺收官后,主演郭京飞发了条微博, “李唐的选择,早在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结局”。显见的意味,是一名演员对角色的理解。隐藏的秘密,暗合早在剧集开播时演员于戏外埋下的线索:他每一条剧宣微博的后缀符号连起来便是摩斯密码译文“小满不是毫无关系”,颇见心思。
谍战剧创新至此,无人不赞叹一句“会玩”。当然,这只是大结局时恰如其分的锦上添花。 《对手》真正的好,在于剧本让观众看到了传统谍战类型与生活流的拼图叠加后生成了更丰富的文本,暗流汹涌就藏于升斗小民的一地鸡毛事;也在于演员精准拿捏了大是大非大事件的基底上小人物的烟火气、平凡人的平常心,虚无缥缈的执念与关乎柴米油盐的欲望之间,诚实地面对终究是桩内心煎熬的事。
正因为有了王小枪的好剧本,导演卢伦常与郭京飞、谭卓、颜丙燕、宁理等一众演员合力促成的好表演, 《对手》作为一部当代谍战亦即国安剧的所有警示与震慑,才更有力。
在生活流中提升“反间”意识,“他们”可能就在身边
一个从职场到家庭全线不如意的中年男人,可窝窝囊囊不过是他的伪装,所有的秘密都不能宣之于口。每过一天,煎熬多加一分,内心的拉扯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他是间谍。郭京飞这样定义他饰演的李唐: “一个本可以很有质量、很有作为的人,可惜,他的选择错误,罪有应得。”
王小枪的剧作从一开始就颠覆了观众对传统谍战剧的期待。这种颠覆不仅是从谍战到1949年后“反特剧”、再到1983年国家安全部成立后开始发轫的“国安剧”的题材变迁,而是叙事视角的突破: 《对手》大胆地将反派角色作为核心主人公展开叙事。
18年前,来自对岸代号依次为“桃园” “花莲” “新竹”的李唐、丁美兮、林彧来到中国大陆的厦州执行任务。阴差阳错,李唐和丁美兮在厦州一待就是18年。大隐隐于市,他们以夫妻身份打掩护,男的开出租、女的教书,在一边执行任务一边“讨薪”的日复一日里,女儿李小满已上高中。这对时刻惦记着“拿到退休金早日回家”的间谍夫妇,他们的生活与命运就是《对手》的主线之一。
视角的转变为剧集带来的不止于观感的更新,王小枪的剧本开宗明义地提示观众:间谍无所不在,市井生活是他们的保护色,伪装过的“他们”可能就在你我身边。就像李唐和丁美兮,没“007式”的特工高级感和拉风炫酷的动作戏,反而“庸常”得很。开出租车的丈夫一身疲态也一身职业病,日常苦恼于乱停车会被罚款,更舍不得种牙的两万元巨款。当语文老师的妻子为了赚点外快偷偷开过补习班、被举报后扣了奖金,也买过P2P、后爆雷,女儿书包里的一支烟更让她哀嚎“这孩子完了”。他们为生活精打细算、为叛逆的孩子动辄“世纪大战”的样子,与荧屏前许多遭遇着中年危机的人颇有共通之处。
“窘迫版间谍夫妇”的故事源自编剧对生活的体察。写完谍战剧《面具》后,王小枪开始写一部“发生在当下、间谍就在你我身边”的故事。生活流的戏份夯实了“间谍会伪装成普通人” “间谍就在身边”的真实逻辑,剧本便能不动声色地借两个成天为“穷”犯愁的间谍,输出剧作在社会层面的价值。郭京飞说: “李唐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包袱,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人生结局悲惨,这对于‘李唐的后来人’,是有某种警示意义的。”
在棋逢对手的“信念战”中,魔高一尺终不敌道高一丈
王小枪这样定义他心目中“优质谍战剧”的关键所在, “生动的有魅力的人物”,倘若一部作品里有五个以上光彩夺目的人物,故事就会拥有自己的生命力。《对手》中,李唐、丁美兮他们是蝴蝶的一片翅膀,段迎九、黄海、丁晓禾、朱慧这群优秀的国安干警,便是另一片。两片翅膀扇动,海峡的风浪呼啸而来。
故事处处埋设了“对手”的架构。国安干警与间谍是“猫抓老鼠”的对手,当年潜伏进厦州的间谍人数为三人,段迎九招聘的国安新人恰好也是三名。李唐、丁美兮与他们的“上级”林彧、其他同伙之间,过往的经历、感情、如今的家庭、处境等,不同的分割线亦能裁割不同的阵营。
“技术流”的交锋则是谍战类型的应有元素,棋逢对手的较量俯拾皆是。有段迎九以过人眼力认出耳后的痦子,就有林彧自残式地摧毁自己这一身体细节特征;前有国安设局引“鲇鱼”入局,后有林彧仅凭茶刀落地后的零异动解局逃脱;李唐与丁美兮为掩饰身份、也为套取新的情报选择离婚,所谓“演戏演全套”,国安内部安排黄海“误入歧途”堕入赌球深渊,也是“做戏要做足”。
不过,最具戏剧张力的“对手”概念在乎“信念”。在经典谍战剧《风筝》里,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郑耀先是天上的“风筝”,韩冰是黑暗里的“影子”,他们同样果敢又沉稳,同样对自己所信忠贞不渝,“错位”的命运让他们无意间照见了彼此动荡的一生,最终一个向光明敬礼,一个黯然自尽。 “影子”的悲剧不是她不够坚定,而是历史和人民早已选择了光明的信仰。 《风筝》剧中角色的宿命,早就揭开谍战类型的终极底牌:信念之争、正义之根。
带着这样的类型指征再看《对手》,李唐和丁美兮早没什么信念可言了,不过是上了贼船,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为了攒够“退休”的老本,一次次被“上线”从寻常日子里唤醒。18年的等待里渐渐磨去了耐性,生而为人的普通感情占了上风,他们对安稳日子的向往,对那份很可能只是空头支票的高额退休金的渴望,远高于当间谍“成大事”的成就感。林彧算是狡诈到底也顽抗到底的,可他与他的同伙各打小九九、各怀鬼胎,相互利用相互构陷相互戕害,失了“正义的道”的执念,终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难怪当丁美兮崩溃地对李唐说“我们去自首吧”之时,观众能由衷地感到,在一个天网恢恢、社会有序的环境下,随时可能被他们的“组织”当成弃子的间谍,生活是怎样的步步惊心。大结局,押上了同伙的生命、孩子的身体,林彧在自认为金蝉脱壳的那一刻落网。在棋逢对手的“信念战”中,魔高一尺终究敌不过道高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