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尘烟散，铅华洗尽也从容 ——从美学视角解读电视剧《为有暗香来》

　　中央广播电视总台 张京杰

　　是窗外的春贪了早,要与人比俏。

　　万紫千红争相计较,为博谁一笑……

　　《为有暗香来》讲述了曾经因一念之差犯错的女主华浅,重启人生之后在对她一片痴心的香药家主仲溪午的帮助下,一步步改过自新、实现自我救赎的故事。

　　本剧从制作设计体现出了浓浓的梦幻色彩,从影片片头便可窥见一二。与大多数影视剧的片头不同,没有采用剧中实景画面剪辑的方法制作,也没有采用图片拼接的方式,而是以仿写意动画的形式呈现的。片头整体呈现出一种写意派的朦胧美,香炉中飘散出的袅袅香烟飘过微风吹拂下的荷塘,伴飞的蝴蝶掠过摇曳生姿的竹林。婆娑的光影,徐徐升起的孔明灯,眼前的景物似真似幻,又似梦似醒,蝴蝶的出现不由让人想起了庄周梦蝶的故事,正巧呼应了剧情的结构。以现代动画技术将传统水墨画卷徐徐展开,也在一定程度上平添了更多梦幻意味。

　　观影者的“造梦师”

　　剧中的梦幻色彩营造离不开该剧美术部门的用心设计和实施。剧组中的美术部门其实是一个很容易被大家忽略的工种,却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大到建筑场景的设计搭建,小到日常器物的摆放、造型和材质的选择等,每一帧画面里都有他们的功劳,说他们是观影者的“造梦师”毫不为过。在历史正剧和戏说剧之间,梦幻剧更接近戏说,有些许荒诞的成分,因此主创团队在整体上选择了轻松、明快的色彩基调。尤其在前期的主场景中大胆地运用了高明度高对比色来匹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令人难以揣测的剧情走向。

　　说到这里,有些观众可能会产生质疑,“我们是来看剧情的,是来看演员表演的,花草树木、服装道具有那么重要吗?”其实不然,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固然重要,但是从观影者的角度来说,没有精细打磨的万物、没有触手可及的真实感,怎能达到让观者沉浸其中而不自觉地境界呢?再从演员的角度来看,在绿幕横行的当下,谁能体会到他们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做着各种无聊的夸张的表情时的尴尬体验呢?这一点,恐怕只有当过演员的人才有切身体会吧。

　　图 1

　　图 2

　　图 3

　　剧中虽然没有提及故事发生的具体朝代,但从该剧的建筑风格和家居陈设来看,呈现出十分明显的宋代美学风格。

　　宋代家具以简洁朴素取胜,重实用,不重装饰,多以框架结构为主,在选材方面以木材为主,包括小叶杨、山毛榉、杉木和榆树等软木,以及少量红木家具。例如剧中人物端坐的宋式玫瑰椅(图1),就是框架式结构。其特点是靠背高度低矮,多数与扶手齐平(也有个别的靠背高于扶手的玫瑰椅),也称为“平齐式扶手椅”。华浅所使用的这把红色躺椅也符合宋代家具的形制特征(图2),整体风格挺拔硬朗,没有繁复的镂空雕花装饰,注重实用性,同时付有现代工业化家居风范。还有仲夜阑书房里的一把官帽椅(图3),因椅子的搭脑两端出头,很像官帽的帽翅而得名。据考证,在宋代就已定型,它分为南官帽椅和四出头式官帽椅两种,剧中的座椅应属后者。

　　图 4

　　该剧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做煌城的小县城里,仲氏园是煌城里等级最高的建筑群,是仲溪午与长公主日常工作居住的地方(图4),也是剧中最为主要的大场景之一。仲氏园规模宏大,气势雄伟,颇具皇家园林气质。其中包括宴会厅、后花园、仲溪午书斋、客房、偏房等众多场景。长公主是全剧里地位最高的人,仲家家主仲溪午的生母,是作为皇亲国戚下嫁到仲家的。她的会客厅不仅是整部剧里规格最高的场所,也是出镜率最高的场景之一。

　　长公主会客厅的房屋布局以香炉和主塌的连线为中轴线,基本呈左右对称格局,一方面符合中国传统皇家建筑设计风格,另一方面也彰显了长公主的皇家身份。室内整体色调采用了高对比度的红绿撞色搭配,其中红色占主导地位,包括大面积的粉色地毯奠定了场景的暖色调性。房间各处的香炉是香药世家的必备品,鹅黄色的灯烛使周围的色彩蒙上了一层暖意。虽然是红绿撞色搭配,但非大红大绿的民俗色彩,红色降低了饱和度,绿色也属墨绿,保留了宫廷色彩的特点。强烈的阳光透过南侧的门窗照进室内,使得殿内的色彩产生了更加丰富的变化,被阳光照亮的颜色会有些许偏暖,而暗部的颜色则会偏冷一些。这一点在色彩倾向性弱的颜色上体现的更加明显,比如观察仲溪午的偏白色的服装,它的背光面就比受光面稍微偏冷一些。

　　至于华浅的白色襦裙的暗部为何偏暖,则是受到地面反射光的影响。具体地说,就是地毯的颜色是偏红的,被阳光照射后,一部分光线反射到裙子上,犹如在白色的襦裙上喷洒了一层薄薄的粉色。此外,长公主所在的位置高于地面,使来访的客人对话时必须呈仰视状态,视线的落差对来客形成压制。这一布局设置也从侧面展现了长公主的地位,以及与来访者之间的权力关系。

　　仲溪午书斋是仲家家主的主要活动区域,不仅是书斋还兼具议事的功能。仲溪午的地位仅次于长公主,在仲夜阑之上。该书斋在整体陈设上比长公主的房间略显简朴肃穆,除了基本的家具以外,没有过多的装饰,色彩上也没有强烈的撞色对比,体现了它的主人严谨干练的作风。另外,仲溪午书斋的背景墙是宋代流行的青绿山水画。宋代的青绿山水画是以矿物颜料石青、石绿作为主色调,分大青绿和小青绿两种画法。大青绿多勾勒轮廓,着色浓重,装饰性强;小青绿则以水墨淡彩为基础再着青绿色。显然剧中的绘画属前者。房间的色彩设计应该是取自这副画里的颜色,以咖色和浅棕黄色为主色,青绿色为辅助色,这些色彩在这幅画里都能找到相应色。

　　还有一处出镜率颇高的场所,那就是该剧的女主华浅婚后的家——仲宅的后厅+侧园。全剧的前期,华浅的主要戏份都在这里完成拍摄,院子里布满了大量的绿植和鲜花,满园的异香,和煦的阳光,蜿蜒的青石板路,令人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屋内的摆设相对来说比较轻松随意,色彩也是以暖色调为主,棕黄和咖色占据了主要地位,鹅黄色的烛光和躺椅的红色作为辅助色,增加了暖色的丰富性,少量的蓝色作为点缀。家具结构简单实用,没有复杂的雕花装饰,具有典型的宋代风格。华浅座下的塌(古代的一种座椅)也是参考宋代古画中的样式仿制的。

　　华府是华都管一家的住所,华都管书斋又是华府里的一处重要场景,也是华都管平日里主要的办公地点。跟其他人的书斋相比,他的书斋极具鲜明的个人色彩,让人过目难忘。他的个性是沉稳老练,城府较深,表面上低调谦逊,但关键时刻为了保住大都管的位置,不惜设计陷害牧云平一家。因此,主创团队在设计风格上运用了大量的方格元素,这些方格汇聚在一起又形成了棋盘的模样。此处设计一方面暗喻着华都管循规蹈矩的生活,另一方面也暗喻着他日常的选择都像下棋一般,每一步都经过了周密的权衡和计算。全屋的色彩也是以沉稳深沉的暗色为主,是人物性格的外化。

　　镜头语言的魅力

　　在拍摄层面,主创团队也进行了精心设计。该剧以女主角华浅的“重生之路”作为主要叙事主线,因此该人物的内心活动的刻画与呈现也十分重要。由于剧中表现人物内心活动的戏份很多,导演用大量细腻的细节镜头委婉含蓄地造型人物。内心思绪用画外音的方式呈现,镜头上注重人物内心活动的外部表达。在剧中,导演尤其擅于用手部特写来外化人物内心活动。比如在第三集中女主华浅跟她父亲华都管(华文昂)在书斋对话的一场戏中,因为华浅开了“天眼”(她知道父亲的结局),劝慰父亲改变想法时,为了强调她内心的极度焦急和忐忑的心情,有两次镜头用大特写描绘了她的手部动作。第一次是由于心情急切,她扶着椅子的手越抓越紧,紧握着扶手还在来回扭动的手部动作表现出了她的忐忑不安。第二次是她从父亲的房间里出来后,女使千芷追问道:“大娘子,你怎么手都出汗了?”紧接着又给手部的一个大特写,手心里全是汗,这是对第一个特写的呼应。

　　除此之外,剧中也运用大量的闪回镜头来表现华浅内心飞扬的思绪,音频方面采用旁白的方法呈现,视频方面则选择缓慢的推镜头,从近景推到特写来表现,形成了一种走进她内心世界的视觉感受,身后灵动闪烁的烛光正巧成为她波澜起伏的心绪的外化。

　　有时也会用到快速的前推镜头来表现激烈的戏剧冲突,比如在第6集中,家主仲溪午与华浅在仲家凉亭的一场对话。家主观察到华浅的行为举止前后不一致,对她产生了质疑,便问道:“你究竟是不是华浅?”此时的华浅内心是紧张的,紧握的手部特写说明了这一点。双方的表情都起了变化,导演分别给了两位演员的推镜头,用细腻的镜头语言展现出了戏剧张力。

　　这其中还运用了更不易察觉的拍摄手法,双方在对话时所处的位置有很大的落差,华浅处于站立的姿态,视线在高处;仲溪午处于坐姿,视线在低位。但华浅的反打镜头是平视的角度,而仲溪午的反打镜头却是仰视的角度拍摄的,显然给到他的镜头降低了机位。这种设计显示了家主的强势和女主心虚的一面。

　　全剧的大部分场景都是用舒缓的、充满着诗情画意的方式“娓娓道来”,运用颇多的固定镜头和缓推镜头描绘“人在画中游”的美好感受。在单主体画面的打光技巧中还借用了经典布光方式—伦勃朗光,它的主要特征是被拍摄对象鼻子的阴影与脸部一侧的阴影相连接,在颧骨上形成一个倒三角形的高光。伦勃朗是享誉世界的荷兰画家,因这种布光方法酷似伦勃朗的人物肖像绘画对光影的描绘手法而得名。为了突出主体,牺牲了部分场景细节,利用大光圈、浅景深来虚化背景,强调主体人物的体积感。利用暗背景形成明暗对比,拉开前后空间,以此衬托女主凝脂般的玉面。同时利用紧凑的景别刻画人物的神态和表情。温润如玉的肤色,还得益于背景的暗绿色和粉白的肤色形成的对比关系。

　　当然了,剧中的场面也不都是一切“岁月静好”,也有激烈的打斗场面充当剧情的小高潮。例如在仲家举行祭祖大礼时,伍家为了抢夺香方,冒充仲家的仇敌葛家实施蒙面抢劫的一场戏,在剪辑和运镜方面就完全不同了(图14)。没有了缓慢的推镜头,取而代之的是晃动的镜头,混乱的场面,倾斜的地平线,眼花缭乱的剪辑手法,快速的甩镜头以及兵器碰撞的声音,为了展现战斗场景的快节奏,自然要运用另一套剪辑逻辑来提升视觉冲击力。

　　服饰是剧情的“解说员”

　　要想制造深度的沉浸感,就要在方方面面上下功夫,精致的妆容不是审美的唯一标准,精准的传情达意才是美的目标,有时候丑就是美。比如剧中的华戎舟在刚出场的时候,他的身份是乞丐,在妆容造型上就不能含糊。他蜷缩在角落里,满脸的污垢,油腻散乱的头发,破衣烂衫的穿着,一个都不能少。这样才能让观者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否则,不合时宜的服饰,缺乏质感的道具,很难让观者入戏。追求真实感不仅是编剧的职责,也是服装造型师所谋求的目标。但这么做是远远不够的,服饰有时可以充当剧情的“解说员”,甚至会成为剧情的“占卜师”。

　　例如女主华浅,她是全剧的核心,她的服饰自然也带有主角的光环。华浅的个性比较复杂,前世的她曾经跟父亲一同参与陷害牧家,为了得到仲夜阑不择手段,但当她品尝了自己亲手酿的苦果后,便有了悔恨之意。在剧情的演进过程中,渐渐地从一个恶毒女配演变成了良善女主,因此在服饰上也有一些前后的变化。前期的她,在服饰色彩上很浓烈,橙黄色的襦裙配湖蓝色的披帛是一对撞色,胸前的绣花也是大红配翠绿,有强烈的冲突感,暗示她内心的激烈挣扎。中期的服饰色彩已经收敛了许多,比如淡紫色的上衣、粉绿色的襦裙搭配中绿色的披帛,看上去和谐了不少。后期的华浅,在服装的色彩搭配上有了很大的变化,强烈的颜色冲撞感消失了,鲜亮的装饰花纹也不见了,纯度下降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柔和优雅的象牙白和奶茶粉。经过了一系列变故,她完成了一场自我救赎,真所谓:浮生如梦尘烟散,铅华洗尽也从容。

　　在华浅的生命轨迹中,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总有一个人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适时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或在暗处观察她、保护她,把全部的精力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这个人不是仲夜阑,而是仲溪午。从服装造型上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他的衣着虽面料华贵,但在色彩上,却始终以浅素色作为底色,只有零星的浅淡的纹饰做装饰,看上去很素雅。在他的出场镜头中可以看到衣服上的图案是白兔,白兔有纯洁善良的寓意,又有谨慎矜持的特征,这显然是暗喻了它的“主人”在情感方面忠贞不渝、始终如一而又不善于表达的性格特点。

　　与仲溪午的人设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华浅的兄长华深,看他的穿着打扮就一目了然了,朱红色的立领袍外罩草绿色的圆领袍,上面布满了花花绿绿的小碎花,就连褐色的丝绦上也有花纹。他平日里游手好闲,沉迷酒色,沾花惹草,惹是生非,从外表上看就是一个“花花公子”形象。

　　剧中在视觉的艺术呈现方面也有独到之处,无论是日间还是夜景,也不论是室内还是外景,主创团队都基本贯彻了轻松、明快的高调模式。比如在用光方面,大量采用了柔光板和柔光箱,使人物的受光面和背光面产生柔和以及丰富的过渡层次,减小了硬光所带来的大光比,提亮了人物的肤色,同时也使画面的亮度增加了一个层级,再加上后期团队对色彩和明暗层次的精修,最终实现了超越真实的梦境美感。毕竟,在华浅的“这一世”有她主观想象的美好和惬意。

　　香药文化的传承

　　除了在制作层面下足了功夫,该剧在香药文化的呈现也同样吸引观众。剧中的故事是围绕着香药家族之间的争斗徐徐展开的,香自然是串起这些香药世家的一条线索。据了解,为了再现我国优秀的香药传统文化,主创们翻阅了海量的史料,并复原了多套品香制香的器物,包括了隔火熏香、更具观赏性的篆香,可以用作计时器的龙舟香刻等。总体而言,《为有暗香来》力求在带给观众欢乐与感动的同时,也希望使观者对传统香药文化有更深的了解,并参与到对这种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