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演员要把人物“拗”劲儿演出来

　　作者：于国鹏

　　最近一段时间，国家和地方文艺院团纷纷开展各种形式的惠民演出活动，把好戏送到群众家门口。仅拿京剧来说，演出的剧目就包括《红鬃烈马》《锁麟囊》《凤还巢》等一批经典戏。

　　这些戏之所以成为经典，观众喜欢看，而且百看不厌，有剧本、演员、表演等各方面因素，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把人物塑造得非常扎实。如果剧本把人物性格刻画得特别鲜明，把人物个性中那种特殊的“拗”劲儿写活了，演员再能把这股子“拗”劲儿演好了，想不出彩都难。那些著名表演艺术家也特别愿意在这方面下功夫，愿意费尽心思去琢磨人物，通过各种方式把这种“拗”劲儿琢磨透，从而能把人物演活。

　　写好“拗”劲儿也就写活了性格

　　人都有自己的不同个性。

　　有的人让人感觉性格好，脾气好，有的人恰恰相反，让人感觉执拗，死心眼。其实，每个人的性格中都有执拗的一部分，只不过表现的或多或少而已，而让人意外的是，在待人接物中起决定作用的，竟常常是执拗的这部分。所以，要深入了解一个人，得真正了解其执拗之处在哪里才行。艺术家在舞台上把人物演活，也要抓准人物性格中的这股“拗”劲儿，并且把这种“拗”劲儿演出来才行。

　　对于历史上的一些著名人物，历来有很多学术文章与著作分析其性格与命运沉浮、功过成败之间的重要关系。例如，学者路英写过一本书叫《历史人物的性格败局：破析历史大失败背后的性格因素》，其中选取了一些性格特征较为明显的历史人物，如项羽、王莽、赵飞燕、李煜、王安石、张居正、崇祯等，对他们的成败进行深入分析和研究。作家李铁红分析《史记》中记载的那些帝王将相、奇人侠士时，选择的方法也是从性格出发，所以书名直接就叫《性格决定一切》。研究《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等小说中主要人物的性格与命运关系的文章，早已经数不胜数。

　　说书唱戏是围绕着人来讲故事的。前边提到的《凤还巢》《锁麟囊》等这些大戏，能成为经典，正是把人物性格中的“拗”劲儿找准了，而且又写得恰到好处。

　　达到台上台下“一条心”的效果

　　不妨以《锁麟囊》为例。

　　女主角薛湘灵的命运，经历了一次巨大转折，因突如其来的一场水灾从富家小姐直接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后巧遇自己曾经救助过的赵守贞而渡过难关，最终迎来阖家团圆。薛湘灵从小娇生惯养，在溺爱中长大，不知不觉间就养成了一些“大小姐”脾气，看上去很执拗，但是，她的本质是善良的，耍一耍脾气，并非心地坏。随着剧情的推进，戏里又通过她大方助人来表现性格中乐善好施的一面。如此一来，人物的塑造也达成了一种整体的平衡。

　　剧中，对她“拗”的一面首先是从出嫁前选妆奁的几个细节中来表现的。这几个生动的细节，不仅把人物性格中“拗”的一面表达得特别充分，把观众的情绪值也一下子拉满了。

　　戏甫开场的一番插科打诨后，就进入了挑妆奁的情节。薛湘灵对那些手帕、绣鞋、锁麟囊不满意，于是一遍遍地让丫鬟、家仆去调换，把这些人累得苦不堪言。

　　就拿绣鞋来说，家人再次换回来最新花样后，薛湘灵依旧不满意。她让丫鬟梅香跟具体操办的人交代清楚：“那花样儿要鸳鸯戏水的”“那对鸳鸯么，一个要飞的、一个要游的，不要太小，也不要太大”“鸳鸯要五色，彩羽透清波。莫绣鞋尖处，提防走路磨”“配景须如画，正中红莲花，莲心用金线，莲瓣用朱砂”……如此挑剔刁钻的态度，这么细致琐碎的要求，梅香根本招架不住，让她自己去说……

　　江苏省戏剧学校孙钰竹老师说：“在学习这出剧目时觉着有意思之处便是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表演形式，记得小时看这出剧目，真是吊足了胃口，心想：‘这是什么样的女子，竟如此刁钻。’可见，程先生在创作此人性格时下的功夫！这样的手法，不仅让演员轻松进入状态，同时又能调动观众的激情，达到台上台下观演‘一条心’的效果。”

　　巧妙之处在于，这段情节的展开是以出嫁为背景。姑娘出嫁毕竟是终身大事。薛湘灵为自己挑选嫁妆，追求完美无缺，表现得过于挑剔，都是可以理解的。此时的骄蛮与挑剔，和后来落难时的孤苦无助与逆来顺受，恰又形成鲜明对比。对比越明显，戏剧冲突也就越强烈，人物心理变化的理由也就越充分。

　　正是在这样的对比下，才有了薛湘灵“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的自我反思，人物的思想境界与整部剧作的主题也获得进一步升华。

　　为了塑造好这个人物，程砚秋先生确实下了苦功夫。从唱腔设计到角色的性格展现，他都悉心琢磨，终于在舞台上塑造出一个光彩照人的薛湘灵，才成就了一台程派的代表剧目《锁麟囊》。

　　色彩也是表达“拗”劲儿的方法

　　把人物性格中的“拗”劲儿写出来，除了依靠细节之外，还有其他丰富的手段可以使用。最简单直接的手段之一就是色彩。

　　色彩首先体现在脸谱上。戏曲人物的脸谱正是依据人物性格来创作设计的。

　　有一首京歌叫《说唱脸谱》，阎肃作词，姚明作曲，大家都非常熟悉，其中有这么一段：“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这一段让人听了感觉心潮澎湃，正是因为会不由自主联想到这些人的性格和故事。

　　脸谱里的学问当然远不止这些。著名学者张永和说：“京剧脸谱与京剧表演一样，同属于写意和夸张的艺术。各类人物按一定的色彩和谱式进行勾画，通过面部图案来表现人物的个性、品质、年龄等特征，具有‘寓褒贬、辨忠奸’的艺术功能。”

　　以京剧为例，脸谱主要有红、黑、蓝、绿、黄、紫、粉、灰、金、银等色，不同颜色代表人物不同的基本性格特征。像红脸，代表人物关羽等，是赤胆忠心、重情重义的那一类人；蓝脸和绿脸，如上述戏歌里提到的窦尔敦就是蓝脸，多是性格勇猛豪爽、刚强暴躁的绿林英雄或侠客义士等；黄脸则多是那种凶狠残暴的人物，典韦就是这类人，《三国演义》中说，夏侯惇因见典韦“逐虎过涧”，勇猛过人，遂留在自己帐下，后推荐给曹操作护卫，至宛城之战时，典韦为保护曹操死战，兵器脱手后，双手提着两个军人迎敌，重伤死后犹立在门前，“死了半晌，还无一人敢从前门而入者。”

　　有了脸谱，能够让人对人物的性格一目了然，然而也会让人产生一个疑问：是否容易出现千人一面、千篇一律的雷同局面？其实，对这个问题大可不必担心，因为脸谱的勾画不会刻板照搬，同一人物在不同剧目中的脸谱不尽相同，而且不同的流派也有不同的勾画方法。例如郝寿臣先生的曹操谱，针对其中年、壮年、老年不同时期就有不同的勾法。

　　无论怎么个勾法，把人物“拗”劲儿勾出来的重心不会偏移。这也为演员的表演提供了一种指引，营造出一个空间。（于国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