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2》影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曾念群

　　想过《哪吒之魔童闹海》（以下简称《哪吒2》）在这个春节档扛揍，但没想到这小子如此逆天。从首日4.87亿元开局，到8天5小时夺魁中国票王；从13天褫夺《星球大战：原力觉醒》全球单一票房市场桂冠，再到以超过123亿元总票房超越《头脑特工队2》问鼎全球动画电影王座，一步步逼近全球影史五强，小哪吒凭借一杆紫焰蛇矛火尖枪，就这么混不吝地为中国电影逆天改命。

　　《哪吒2》的横空出世，意义至少有二：首先，中国电影市场有了“定海神针”；其次，中国动画阵列有了自己的“高铁”路网。

　　中国影市有了“定海神针”

　　在刚刚过去的2024年，中国票房报收425.02亿元，比上年的549.15亿相距百亿有余，甚至比2015年的441亿还低，可谓“一夜回到解放前”。比数字更冰冷的，是一票“流通货”的集体哑火。

　　以去年暑期档为例，《传说》《解密》《抓娃娃》《异人之下》《逆行人生》等的排兵布阵，不输上年的《消失的她》《孤注一掷》《八角笼中》，此外《默杀》《逆鳞》《刺猬》《负负得正》《白蛇：浮生》《云边有个小卖部》《欢迎来到我身边》《从21世纪安全撤离》《红楼梦之金玉良缘》等也预示各种可能，结果却哀嚎遍野。加上引进片《异形：夺命舰》，过5亿元的仅有三部。

　　按理说龙年暑期档排兵布阵不弱，乍看上去，观众翻脸比翻书还快。上年还是心头肉的乌尔善，《异人之下》一朝失手便无情遭弃；上年还是行业金牌“项目经理”的陈思诚，亲自下场执导的《解密》竟无人买账；昔日票房冠军徐峥的《逆行人生》，在首日33.2%的排片好局面前仅报收3.59亿元；沈腾领衔的《抓娃娃》以33.27亿元一骑绝尘，但同样由他挑梁的《逆鳞》却才一个多亿。暑期档除《传说》《红楼梦之金玉良缘》《逆鳞》在烂片之列，有些品质还说得过去，比如流量当打的《刺猬》《负负得正》和《欢迎来到我身边》，可观众还是不买账。暑期档后，行业突然发现，没人看电影了。

　　一边是票房疲软，一边是影视江湖的水冷，横店群演当了“先知”。从去年11月15日起，横店群演基础费用由原来的120元/8小时调整为135元/10小时，超时15元/小时调整为13.5元/小时。此前不少人士认为，去年电影市场的冲击，多拜短剧的兴起所赐。从群演降薪可见，短剧的繁荣并未福泽横店群演，这群影视行业神经末梢的弱势群体，率先被切割。

　　比横店群演降薪更汹涌的，是演员失业的暗潮。疫情三年，海量演员无戏可拍，转战直播带货的，一度被指抢普通人饭碗。疫后好不容易再现开机潮，给人影市复苏的错觉，然而积压项目释放之后，演员的失业危机重现。张艺谋、成龙等业界大佬岁末先后呼吁大家走进电影院，支持国产电影。可事实是，不仅院线电影收益惨淡，好不容易恢复一年的行业信心又没了，甚至电影已死的叹息，一度甚嚣尘上。

　　《哪吒2》的破壁而出，对供需两端，皆可谓及时雨。蛇年春节档一开始还是六强混战格局，《哪吒2》23%的排片与《唐探1900》持平，票房也仅有两千万的微弱优势。可第四天《哪吒2》便开挂了，开始占据春节档票房半壁江山，观众最终用“屁股”做出了春节档的选择。不仅如此，《哪吒2》受众群持续炸锅，直到春节过后，依旧保持六七亿元的单日业绩，这是中国影市前所未有的景象和体量。

　　《哪吒2》开始势如破竹时，相信同档影片皆心有不甘。当《哪吒2》破《长津湖》纪录时，仅有影史榜首的几部电影发文祝贺。当《哪吒2》突破百亿元时，连春节档的对手们也忍着伤痛公开道贺——因为此时不再是“哪吒闹海”，而是“哪吒出海”；此时已不再是春节档的内斗，而是中国电影之于世界电影的一次“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向山巅”。

　　猫眼预测《哪吒2》终极票房157.42亿元，灯塔的预测是152.37亿元，只要过了152亿元，《哪吒2》便可将《星球大战：原力觉醒》挤出全球票房五强。经此一役，中国影人不必再自问市场的天花板何在，观众从来都站在好电影的那一边，王炸一出，无限可能。而《哪吒2》，就像扎在全球电影汪洋的一根定海神针，让中国电影在经历了去年的颓势后，浴火重生。

　　中国动画阵列有了“高铁”路网

　　《哪吒2》爆火，要警惕的误区一是对标好莱坞，二是自以为是。

　　《哪吒2》的高票房，不等于它的技术是最好的，故事也是最好的。《哪吒2》的好，在于它故事好，技术棒，细腻抓人，是个综合指标皆上乘的优秀作品，也是我们好故事和好制作的一个开始。它的票房超越绝大多数好莱坞流通货，并不意味着它在技术或叙事上碾压其他。更典型的如昔日中国票王《战狼2》，只是一个中等水准的动作片，便将中国影市推到56.94亿元新高。这些靓丽的数据能证明的，不过是我们市场的无限可能。反观中国票房史8强，好电影的含金量其实并不高，正因如此，一旦涌现《哪吒2》这样的上乘之作，市场翻着番地回报。

　　就算《哪吒2》杀进全球票房五强，我们后来者也不必以此突破来自缚手脚。《哪吒2》之所成，在于它不急于挣快钱，默默做好分内的自己，讲好自己的故事。对标往往意味着模仿，中国电影从好莱坞取经那么多年，早过了随手拿来就可以糊弄观众的阶段。中国有深厚的文化故事可挖掘，这是我们最大的底蕴；中国还有全球最具潜力的单一市场，这是我们最大的底气。做好自己，一切皆有可能。

　　导演饺子时隔五年再拔头筹，恰说明走自己路的重要性。好莱坞钟情超级英雄大片这些年，资源配置垄断的结果，是身陷套路和视觉疲劳的囹圄无法自拔。我们的技术落后于好莱坞是不争的事实，但这并没有抑制我们的想象力和技术突破，再没有什么比打开《哪吒2》主创团队和技术名单，上面全是中国人名字更让人欣喜的事。

　　而一百三十多家动画公司的联动和支持，一面是中国动画产业处于个体作坊之初级阶段的无奈，另一面又体现了一方需要八方支援的互助创作氛围。影视行业往往视其他公司或团队为死敌，尤其在营销层面抹黑踩踏乃家常，而中国动画行业抱团取暖，纷纷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应援《哪吒2》的创作。故《哪吒2》的大成，亦有整个中国动画行业的集体功勋。

　　饺子上一部时曾为《姜子牙》造势，这次又隔空喊话说没有《大圣归来》就没有他的《哪吒》，为耽搁多年的《大圣归来2》重新注入活力。在《哪吒2》票房和口碑双收的鼓舞下，越发“财务自由”的光线传媒接下来将推出一系列取材于中国文化的动画作品，以《哪吒》系列为样板，中国动画产业正形成某种类如“高铁”的自主路网。

　　有趣的是，相比其他类型影片，中国动画导演显得十分“业余”。饺子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现为四川大学华西药学院），《大圣归来》导演田晓鹏毕业于北京工业大学，《大鱼海棠》导演梁旋从清华大学热能动力专业退学，《罗小黑战记》导演木头的专业是艺术设计，《雄狮少年》导演孙海鹏和《长安三万里》导演谢君伟都是美术专业，《大护法》导演不思凡更是供电局工作多年后转行。可就是这帮非科班“业余”导演，凭借一腔热血和青云志，把中国动画电影一步步推到世界的屋脊。

　　说到“业余”，最典型的莫过于就读日本东京学习院大学政治经济部的宫崎骏——他受日本首部彩色动画电影《白蛇传》影响，后投身动画创作并终其一生。从宫崎骏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两大启示：一是传统文化的魅力，二是不问出身的匠心精神。饺子的动画人生才走到第二部，田晓鹏也仅是第二部《深海》后的间歇期，中国动画导演距离他们的匠心之路还有漫长的年轮需要沉淀。好在局已破，动画阵列的“高铁”路网初现端倪，只要不为票房数字束缚，中国动画的通达之路未来可期。

　　还是那句话，做好自己，该来的会来，该有的会有。《哪吒2》的票房对中国当下影市是及时雨，对于中国电影的未来，则是杜甫《春夜喜雨》中的那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春雨即落，万物乃生。（作者为电影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