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类型进阶与悬疑魅力衰减
发稿时间:2025-07-18 08:03:00 来源: 北京青年报
◎王珞
从《唐人街探案》系列、《误杀》系列到《消失的她》《解密》,陈思诚已然成为中国悬疑类型电影的标杆式人物。他擅长将引人入胜的悬疑故事与关注度高的社会议题紧密集合,在商业性、艺术性、社会性之间维持微妙的平衡,进而在口碑和票房上获得双赢。
2025年“暑期档”,陈思诚以编剧兼监制身份推出悬疑电影新作《恶意》。该片是其以往创作风格的延续——通过悬疑故事包裹热点议题,在诡谲多变的叙事迷宫中,植入对网络暴力、人性脆弱等社会症候的剖析。这种将商业类型创作与现实批判、人性探索融为一体的努力,为国产悬疑电影突破类型窠臼做出了有益尝试;但与此同时,影片悬疑叙事强度的不足,又使其严肃的内容未能被“类型法则”有效承载,最终影响了作品的表达效果。
“陈氏悬疑”特色的延续
悬疑电影的首要魅力在于借助环环相扣的情节制造悬念与紧张感。这种悬念与紧张感不仅来自对“真相”的探寻,也源于观众对剧中人物命运的关切。
《恶意》开场即先声夺人,滂沱暴雨中抗癌网红女孩静静与所在医院护士李悦从滨江医院高楼双双坠落,二人为何同时坠落?是自杀,还是他杀?谁是凶手?一连串的问题不仅引起电影中公众的关切,也牢牢抓住了电影观众的心。
在此之后,资深媒体人叶攀与其助理晨晨,警察梁关(同时也是叶攀即将离婚的丈夫)和其同事同时从不同途径探寻真相。伴随真相的逐层揭开,曾先后被冠以“荡女”“恶母”标签的李悦和尤茜,又相继成为公众同情的对象;而先前有意无意将二人推入舆论漩涡的叶攀则成为公众新一轮的“剿杀”对象。
这种剧情不断反转、持续颠覆观众认知的叙事策略,再一次体现了陈氏悬疑电影的精髓。叶攀从冷静的真相追寻者到被“真相”反噬的局中人,既构成了影片扣人心弦的叙事张力,也折射出网络时代舆论场荒诞与残酷的一面。
更具锐度的现实关切
《恶意》最初名为《真相》,改编自小说《恶女阿尤》,但最终却采用了《恶意》为名,其对网络暴力的批判意识是显而易见的。正如陈思诚路演中多次强调指出的“没有任何人在真正意义上是经得起网络放大镜的检阅的,我们不要回避人天然的所有的瑕疵”,网络舆论一旦失控,人性中天然的弱点就会被放大为“恶”。“键盘侠”既会在偶然中成为“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中的一员,同时也可能被舆论反噬成为下一个牺牲品。片中叶攀的遭遇就清楚地印证了这一点。
较之电影《搜索》中被网络暴力伤害的叶蓝秋,叶攀的悲剧不仅有“作茧自缚”的成分,同时也有自我警醒与反思的一面,因此也更具锐度与社会寓言属性。这一点,是《恶意》最为重要的意义。不同于《唐人街探案》系列、《消失的她》的域外背景与小众议题,《恶意》不仅讲述了发生在国内的故事,同时也对网络暴力这一最具热度的社会议题进行了批判性呈现,这些都标志着陈思诚电影在现实关切方面的进步。
反类型的圆形人物塑造
《恶意》中还有一个引人瞩目的变化,即作为由双人坠亡开局的悬疑片,其最终居然没有凶手、也没有善恶之间的斗争与冲突。这一反类型特征的形成与电影有意识地塑造具有性格灰度的“圆形人物”有关。影片中的四位“恶女”——私生活有瑕的护士李悦、短暂犹豫想放弃病女的母亲尤茜、因一篇报道而导致他人失去生活来源的“杀人记者”叶攀、为谋求上位不择手段的晨晨,其实都另有苦衷。
李悦偶尔的“出格”系其罹患躁郁症后的发泄方式,日常生活中,她是一个富于爱心和正义感的善良女孩;尤茜在女儿呼吸管松动时的犹豫,是一位身心俱疲的母亲一刹那的软弱,更多时候她是为了女儿不惜付出一切的慈母;叶攀执着于报道真相而不顾其他,是一名有着新闻理想和职业追求的媒体人;晨晨之所以踩着叶攀上位,是因为她要为因叶攀的报道而丧命的父亲复仇。这样的人物塑造,对于破除商业电影中人物非黑即白、善恶分明的设定是有益的尝试。
然而,影片未能对网络暴力这一议题做出更有深度的呈现,只是将网络暴力的根源归结为媒体人与大众的失格,忽略了算法逻辑以及更深层的社会症候,未免失之于浅表。
偶然性过强导致悬疑张力弱化
《恶意》最令人感到遗憾的,还在于其破案过程的偶然与依靠外力。检视《唐人街探案》系列、《误杀》系列、《消失的她》等具有影响力的陈思诚悬疑作品,虽然其题材、风格迥然不同,但主人公独出心裁的破案思路、细致缜密的逻辑推理、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故事结局,是这些影片的魅力之源。然而在《恶意》中,反转密集、节奏紧凑、现场还原清晰等“陈氏悬疑”元素虽依旧存在,但最令人折服的推理因素却几乎消失殆尽。
《恶意》的“破案”不是来自主人公的主动出击与精心推演,而是依赖巧合与外部力量:第一次,是因为晨晨偷拍下了警方现场勘查的实况(这一情节是否有违现实逻辑我们姑且不论);第二次,是晨晨要挟院长,继而拿到了静静病房的监控录像;第三次,则是梁关偶然间听到塔吊工人的对话,进而查看了事发当晚的监控;最后一次,是李悦的母亲将录有静静遗言的相机交给警方……影片每一次逼近真相的过程,均有偶然性,并都依赖于一段视频的被发现,这样的剧情设计无疑会让观众产生倦怠感与不信任感。
悬疑电影的魅力在于观众与主人公共同解谜的过程,主人公通过调查、推理与冒险逐步揭开真相是电影持续吸引观众的有效方式。然而,《恶意》的每一次关键突破都是依赖他人而非主人公的智慧与行动,如此一来,故事的动力就从主人公转移到外部因素,影片也就难以维持有效的悬疑张力。影片每次临近真相大白又会突然出现新证据,这样的强行反转虽不乏惊喜,但也因缺乏主人公的行动铺垫而显得突兀。
陈思诚曾在与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长饶曙光对话时坦言:“我从来不在某个位置或状态驻足不前,而是永远在路上。”我们期待,在经历了《恶意》的尝试之后,陈思诚能够重新拾回他悬疑的必杀技,同时又不放弃他对社会现实的关切和对人性剖析的兴趣,进而为悬疑电影的迭代升级做出新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