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错位”

　　◎李愚

　　马伊琍、佟大为领衔主演的迷雾剧场新剧《错位》，改编自日本著名推理小说家松本清张创作于1970年代的小说《交错的场景》。在腾讯的“X剧场”、优酷的“白夜剧场”来势汹汹之时，悬疑精品短剧赛道的开拓者“迷雾剧场”反而进入颓势，《错位》的热播多少让迷雾剧场回过魂来。

　　《错位》的质感在迷雾剧场的平均水准之上，与此前几部悬疑剧被诟病故弄玄虚、花里胡哨不同，《错位》至少踏踏实实、循序渐进地把一个悬疑故事讲扎实了。这与原作的优秀底子是分不开的。

　　也恰恰是对于原作的高度依赖，让《错位》与当下时代形成一定的“错位”。《错位》品质尚可，但距与经典的佳作仍然差口气。

　　设定的“错位”

　　刑警姜光明（马伊琍饰）和石落（高至霆饰）在调查一起命案时，偶然发现作家顾己鸣（佟大为饰）小说中所描绘的犯罪现场与警方正在调查的案发现场离奇重合……怎么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是否作家顾己鸣就是杀人凶手？

　　《错位》采取的是悬疑剧一个经典“母题”——小说情节与罪案现场的高度相似。这种设定通常会引发一系列复杂的谜团和心理博弈。是凶手受到小说的启发，是小说家就是凶手或目击证人，还是小说家无意中揭示犯罪的模式？它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更深层的心理反应，比如凶手试图通过模仿文学作品来寻求认可或表达某种不满？

　　在处理这类案件时，侦探角色的智慧、直觉和心理分析能力将受到严峻考验。他们不仅要解决案件本身，还要深入理解犯罪者的心理，甚至面对自己的内心挣扎，以解开小说与案件之间的关联，确定是巧合还是有预谋的模仿。

　　在松本清张的小说原著中，故事的逻辑链条如下：在旅店闭关写作的著名小说家目睹杀人案，据此写下小说——旅店女服务员是小说迷，偷偷抄录著名小说家的作品——女服务员的男友是不得志的小说家，他经由女友阅读著名小说家的作品——不得志的小说家脚踏两只船，怕东窗事发，杀掉服务生女友——著名小说家死后，不得志的小说家盗发著名小说家的作品，一炮而红——警方发现不得志小说家的作品与杀人案描述相近，展开追查，由一起著名小说家目睹的凶杀案揭开另一起由不知名小说家犯下的凶杀案……

　　在松本清张创作小说的1970年代，是一个文学的盛世，不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文学都具有轰动效应，也拥有无数读者。一个小说家会因为一部著名的作品跻身社会名流……这让松本清张在《交错的场景》中的情节设置显得合理：文学作为主流文化的一部分，人们普遍阅读并讨论书籍，罪犯、受害人、证人和警察都是文学爱好者并不显得突兀。

　　《错位》几乎是“照搬”小说中的设定，故事主要发生在2018年和2019年——在这个移动互联网已经开始横扫一切的年代里，剧集的情节逻辑仍然建立在“这是一个文学盛世”的基础上。

　　比如顾己鸣因为小说的走红，就从穷小子一下子成为全社会关注的名人；剧中大多数人都是文学爱好者，比如刑警工作再忙也参加读书会，并由此发现顾己鸣的小说与凶杀案高度相似；酒店的女服务生江娜（水晶饰）是文学爱好者，不仅给文学杂志投稿，还一眼就认出来酒店入住的知名小说家唐寻（王劲松饰）；江娜不是拿手机偷拍唐寻的手稿，而是一字一字抄录（虽然剧集设定酒店上班不能用手机，但也不具备说服力）；文学杂志的主编竟然连编辑和作者谈恋爱也要干涉；在唐寻去世后，江娜表示哀悼的方式是给他寄送一张明信片——这张明信片也是破案的关键……

　　《错位》的诸多情节设置，更像是发生在三四十年前。我们绝非低估文学的价值，而是在文学失去轰动效应的今天，《错位》的设定与当下已经“错位”，所有关键角色（哪怕与文学行业毫不相干）都是文学爱好者显得罕见且刻意。观众由此可能会质疑故事的真实性，从而影响悬疑剧的整体吸引力和沉浸感。

　　《错位》遵循原著，固然保证了悬疑逻辑不掉链子，却也因为两部作品时代背景的截然不同，让《错位》不免产生“错位”。

　　时代的“错位”

　　作为日本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先驱，松本清张的作品深刻地影响日本乃至全球的推理文学领域。在松本清张之前，日本的侦探小说主要分为“本格派”（强调逻辑和解谜）和“变格派”（强调超自然和奇异情节）。松本清张的作品突破这两种模式的限制，将社会现实和人性的深度融入到推理情节中，开创“社会派”推理小说的新流派。他的小说常常以犯罪为切入点，重点并不局限于破解案件本身，而是深入探讨犯罪背后的社会因素和人性的复杂性；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展现人物在道德困境中的挣扎，以及他们在压力下的人性光辉或黑暗。

　　《交错的场景》就是一部社会派推理小说，故事由命案牵引出的社会图谱与人性场景，并不仅仅局限于不得志小说家的人性阴暗，同时也指向1970年代日本的整个文学生态，包含着松本清张对于文学的不少思考。比如创作者的痛苦和焦虑，大众文学对时代的影响力，以及松本清张对文坛风气的针砭，特别是对某些言之无物、无病呻吟文学的嘲讽，等等。换句话说，《交错的场景》因文学而起，以文学为核心，指向的社会思考也与文学有重要关联。

　　在文学影响力日益下滑的当下，也因为中日文坛景象的不同，《错位》指向的社会反思已经失去了文学一翼，改编中更多借助本格推理的元素，以踏踏实实的刑侦吸引观众。这是剧集做得不错的改编。

　　社会派推理的“错位”

　　不过，作为时下流行的文化产品，悬疑剧确实呈现出多元化和深度化的趋势，尤其是在探讨社会议题方面。迷雾剧场也正是以社会派推理剧闻名：其以紧张刺激的故事情节为载体，将观众带入复杂的谜团中，通过对社会热点问题的讨论，引发公众对现实世界的反思。

　　《错位》为了增加故事社会派推理的含量，继续丰满顾己鸣的人设，深化他的前史，尤其是凸显他原本在社会结构中的边缘位置，放大社会阶层差异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剧集试图说明：这是他退化为精致利己主义者的重要原因。

　　然而，顾己鸣的人性悲剧很难主要归咎于社会不公，因为顾己鸣所遭遇的“怀才不遇”一大原因是他写的小说根本就很烂。何况，在遭遇挫折或挫败时，剧中并未充分展现顾己鸣的主观能动性——他并未尽到他的全部努力，他并非无路可走。这样一来，他的犯罪动机更像是一个坏人的作恶，剧集的社会批判力度相当有限。

　　喜欢稳妥刑侦叙事的观众，很容易被《错位》所吸引。《错位》将更多精力放在构建紧张氛围、设计复杂谜题和打造人物关系上，它的悬疑本身是具有吸引力的。只是，从小说到剧集，其间的文学语境已经消失，对文学生态的社会指涉已经“错位”。《错位》缺少进一步的社会寓意和深刻主题，没有触及情感和思想上新的共鸣点。由此，《错位》具备不错的可看性，但缺少余韵。